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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他哭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的时候,曹晖亲手将尸体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埋葬在松涛林海之畔。
他一刀一刀地在木牌上刻着对方的名字,不熟练的左手控制不住地颤抖,使得他必须不断地停下来缓一缓。
走吗?孙行秋问我。
我指了指跪坐在张差拨墓前的曹晖,示意是否要带他一起走。
孙行秋却摇着头,对我道,他不会离开这里的。
我默然不语,看着他消瘦的肩膀觉得这个男人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十年。
我和孙行秋离开昆稷山比预计要迟一些,离开的路与来时的路相比并没有好走多少,但我的心境已大不相同,不但一点也不觉得累,还对即将能见到霍缜而感到雀跃。
行至半途天色就已彻底暗了下来,还能听见几声狼嚎,我们决定先在途中的破庙歇脚,挨到天亮再赶路。
孙行秋远比我这个做少爷的能干许多,眨眼的功夫就见他生起了一堆火,煮了一锅野菜鱼汤。
冬日还能生长的野菜粗粝难以入口,其中还有一些看着眼熟,像是在当初大夫开的药方上见过,但鱼却是凿开淄河捕上来的美味,能在这时节喝到如此鲜美的鱼汤令我感激涕零,热汤顺着喉咙下肚,浑身都暖和了起来,整个人也舒服了。
我凑在火堆旁一边取暖,一边观察着孙行秋,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,他这样放纵曹晖,是不是早就料想到了他会有今日的结果。
这个问题在我离开昆稷山之前便萦绕在心头,曹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生气的模样令人难以忘怀。
孙行秋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,他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不见,这令我有些忐忑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。
他是我的左膀右臂,阿幻说他心思细腻,还十分聪颖,几乎一点就透,他在军中威望也很高。
他曾经非常敬仰我,视我为兄长,是我寒了他的心。
我对朝廷已经心灰意懒,不愿再做什么抗争了
我已经不再是他过去心里那个勇往直前的孙行秋了,他越来越有主张,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。
然而,并不是我在放纵曹晖。
后来的他彻底失去了约束是因为他放纵自己心里的恶,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。
他看着我道,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因为曹晖不再听我的话而生气。
我点了点头,他笑了,这并不难理解。
我曾是烈风军最高统帅,与将士们出生入死,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,他们的生死全由我的决断,所以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我。
可是如今我们身份不同了,最重要的是,我们过去曾有的共同目标如今没有了,他们需要另一个人带领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,不再听我的,也很平常,人本就如此。
你的那个伽戎奴如今已有官职在身,而你这个昔日的少爷却变成了流放的犯人,你们身份颠倒至此,难道你还指望他会待你如过去那般低眉顺从?
我一怔,发现他所说的那个伽戎奴指的是阿缜,不由有些火气,即便是在过去,我也从未将他当作伽戎奴使唤,现在若他想装作不认识我,我大不了阿缜才不是那种人,他有情有义,淳朴善良。
孙行秋笑,我更恼,开始觉得他讨厌,可心情却难免有些起伏。
所以我并不觉得阿晖有什么错,只是有些遗憾,他已经被心中的执念冲昏了头脑,一意孤行。
而我又何尝不也是如他那般执着,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做什么、不做什么。
此言何意?我困惑不解。
孙行秋打了个哈欠,道,困了,你也早点歇息,晚上很冷。
说完,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不再说话。
睡前这番对话并不令人愉悦,我也没有了再同他说话的欲望,临睡前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,怕睡到半夜里火熄了我俩都得冻死。
火光照得满室亮堂,我有些睡不着,尽管孙行秋没什么动静,但我不看也知道他其实也没入睡。
或者是天太冷睡不着,或者是刚才那番话令他内心难以平静,又或者只是因为同寝的是我这个陌生人。
他要我将那些花的种子全都毁掉、他要我将他烧成灰撒入淄河,他要我忘了他,还要我离开西津重新生活。
静谧之中,孙行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,紧接着他长长叹了口气,道,可惜我一样都做不到。
我能做的只有守在这国境边界,为他看着这一片他呕心沥血打下的疆土。
他说完之后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,很快便得以入睡,我甚至可以听到他轻微的鼾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