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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笑起来:“你一个平民女子,倒与朕的户部如此熟悉,连他们能做什么汤,什么饼都知道?为什么换到几百年前,这锅饼有得吃,今日反不得吃?你若是说不明白,朕治你藐视天子,借古非今的大不敬罪。”
恒娘吓了一跳,收了笑容,认真答道:“民女听说,女子在隋唐以前,都是跟男子一样的,也要服徭役,纳赋税。
古时天下有均田制,天子授田与民,也是男女都有。
两晋时期,丁男授田七十亩,税五十亩。
丁女授田三十亩,税二十亩。”
“商君书上也说,「四境之内,丈夫女子皆有名于上,生者著,死者削。
」就是说的,秦朝时候,户籍册上,既有男,也有女。
男女一体,编户齐民。”
“所以民女说,若是官家早几百年,甚至一千年问这问题,商君一定能答。
两汉魏晋的户部尚书也一定能答。”
她毕竟学识不深,从各位才女那儿听来一鳞半爪的史料,不够深入全面,是以闹出笑话,自己还不知道。
皇帝大臣们听在耳里,多数人不过一笑置之,不与她一介平民女子较真。
却也有气量狭小,或是生平爱取笑人的,低声笑道:“两汉魏晋有户部尚书?难道这会儿站在这里的,倒是三公九卿?”
恒娘听见,心里发了一下闷,没想明白,干脆甩甩头,不以为意,接着说道:“一直到了隋朝大业年间,隋炀帝下旨,彻底废除女子赋税。
自此以后,女不为丁,不受田,不纳税,不服役,再不与国家朝廷相关。
隋唐以来,每每清查天下人丁,都不再记入女子。
是以官家如今这一问,是为难户部主官了。”
想了想,又笑道:“听说前些时日,朝廷下令彻查天下人口婚姻生育,等清查完毕,户部或许便能回答官家的问题了。”
一抬头,正巧碰上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,心头一动,微微后悔,最后那句话,是阿蒙告诉她的。
也不知道就这么说出来,会不会对阿蒙不利。
好在皇帝倒也没有什么质疑的言语,反笑着夸她:“瞧不出,你一个市井女子,倒也能博古通今。”
恒娘微笑。
阿蒙请来了京城众多博学女子,其中便有户部尚书家的女儿,常在书房替父亲侍奉笔墨,耳闻目染之下,见识到许多经济学问。
又有通读史书的女子,众人交相辩难,彼此补正,又一一梳理明晰,这才有恒娘今日的信手拈来,侃侃而谈。
她客气地谢过皇帝夸奖,又道:“虽然女子营生情况没有户簿可查,然市面之上,有周婆婆汤饼,廖嫂鱼羹,陈娘子茶汤等,都是女子营业,京城内外无有不晓。”
“三姑六婆之中,道姑、尼姑是修行人,暂且不论,其余卦姑、牙婆、媒婆、师婆、虔婆、药婆、稳婆,都是可独自当门立户的。”
“又,此前朝廷下圣恩令,开女学,便有女师,女师可领朝廷俸禄,岂非又是现成的立户丁女?”
“再,普通民户的女子,朝廷此前按户征纳丝绵绢绸,虽是记在男户主名头,实则出自内屋娘子之手。
若许她们立户,则可借此维持生计。”
“便如民女,也有一技之长,经营着一家浣局,虽然收入微薄,却也愿承担丁赋,为国效劳。”
她本就出身市井,对女子在市井中谋生的行当,不说了如指掌,却也都有些耳闻。
此时一样样说来,说得皇帝与户部尚书的脑袋如鸡啄米一般,点个不停。
其余诸臣,眼见她三人聊着从女子身上生钱的生意经,越说越热络,越说越亲切,一副惺惺相惜,相见恨晚的模样,不免各怀心思,彼此示意,满城墙上眼色乱飞。
好容易等他们告一段落,礼部尚书上前一步,躬身问事:“陛下,向来立女户,都是无男或男幼,寡妇代立门户的权宜之计。
若是成为常例,户主为女子,男子比附女子而居,何者为尊长,何者为卑弱?依律,一家之主对卑弱有教令之权,女户主是否可以责骂夫君子孙,小惩大诫,乃至于援引七出之条,逐而出之?”
楼上响起一阵轻笑声,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:既亲眼见到男子受节义表彰,如今又亲耳听到「出夫」这等前所未有的说法。
礼部尚书等大家都笑完了,方慢条斯理,继续说道:“女子既为一家之主,若有诉讼买卖,是否由女子出公堂,行街面,交接应酬,抛头露面应对?家中祭祀,是奉女子先辈为神牌?女子在中庭主祭,男子于内室陪祀?男子若要离家外出,是否需要户主首肯?”
皇帝听得一愣一愣,还没回过神来,礼部尚书一躬身:“凡此种种,皆与礼制大不合。
臣愚钝,望陛下为臣解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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