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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那盘棋最终没有下得起来,因为他这颗子拖了很久,一直没落。
但在当时,他却不指望自己会有一线生机。
作为一个即将被处之以极刑的人犯,他跟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麻木,绝望。
以至那个仍然卧床养伤,半躺在小榻上被宫人抬上金殿的皇长子愤怒地命人甩他耳光,打得他满嘴血水,他丝毫不觉得痛,他只是觉得巍巍大殿上,百官林立,他命如蝼蚁,这出戏太让人想仰天长笑。
然后,他依稀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说道:“贤者不计无心之过,父皇与皇兄何必对一个孩子施以重罚。”
在后来的很多年里,他回忆起那道声音,都觉得如此温润动人。
只在当时他木然颓丧,对那救了自己的天籁置若罔闻,对那个让他免于继续受辱的少年连掀起眼皮看一眼都没有。
几乎每个王侯将相的传纪轶事里,在他们功成名就之前,在他们落魄遇险的时候,总会有贵人相助。
那些贵人或者当朝名士,或者乡野村夫,甚至是路边行讨的乞丐,他们会帮着日后飞黄腾达的天之骄子们化险为夷。
他后来逃出死劫回到西北,在无数个发奋自强的间隙,每一次兵行险招聚财聚势,每一回活着从战场上下来,他都不禁会想,帝宫中那个温柔心慈的少年皇子是否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贵人。
救他于绝境。
皇帝没有当即宣他死,把他暂时看押在了皇宫一处冷僻偏殿。
也许皇帝对他的生死终究是犹豫的,真正冷绝的或许只有他的父亲。
不论如何,他都感激冰冷大明殿上的那一句话。
深秋的偏殿,阴寒刺骨,大概是太久没人打理,殿内积了厚厚一层灰,床榻上一条草席一件散着发霉味道的薄被,油灯早就风干,四周昏沉阴暗。
他靠坐在榻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天,昏沉中听到有脚步声靠近。
偏殿里一直只有他一人,殿外是跨刀把守的禁军,他不能出,除了偶尔送饭送衣的宫仆也不会有谁进来。
死一般的沉寂已经让他对声音十分敏感,即便浑身乏力,头脑迷糊。
他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跨进殿。
抬起头,微微睁开眼,视线里一张精致温和的面孔,然后听道一个声音,“孤带吃的来了。”
他记不得上一回老宦官送来残羹剩饭是多久之前的事,但他记得这道声音与金殿之上,如出一辙。
那个衣饰华贵的少年举止优雅气质高贵,他知道那日殿上除了百官,就是被皇帝特意召集起来的皇子。
少年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雕花木大食盒,摆在他面前。
他冷冷地看着食盒,少年又转过身取几件料子不差的衣裳放在榻上。
他自从被父亲捆绑上京,一路急奔,沐浴更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老宦官唯一一次带来给他的衣服,跟那薄被一样散着霉潮味,他可以闻到自己身上被反绑勒出的伤痕,散发出溃烂的腥臭味和肮脏的体臭味。
“你吃些东西,换个衣裳罢。
这些奴才太不像话,孤回头自会作交代。”
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,所以他怔怔地抬眼直视那个少年,在一双黑玉一样的眼里,他看见了怜悯。
他毫不犹豫踢翻了食盒,精致的糕点和香气扑鼻的菜肴翻了一地。
他看到少年身后的宫仆呵斥他不知好歹,上前准备教训他,但被少年止住。
少年静静站了片刻,什么都没说便走了。
他看着手边质地上层的缎面棉衣和打翻四散的菜点,哪怕是在秦王府的时候,他的吃食都鲜少这么丰盛。
分明已经饿得眼前发黑,树皮都想吞下。
他突然讥笑自己的矫情,正想抓起滚在地上的糕点来吃,殿门处一阵响动,鱼贯进来不少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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