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绛尘静静打量着湛华,四白眼珠森森轮转,好像雨林里饥肠辘辘的森蚺,好半晌缓缓开口说:“多日不见,一直惦念你,咱们都跟前世不同了,不知你是否还能辨认出。”
他说着这话,曾经沧海桑田从心中奔流过去,往昔之悲欢历历在目,奈何春花秋月流光苦短,却是陈年的腐肉留恋骨上。
绛尘轻轻叹出一口气,朝着湛华伸出手,面上肌肉微微颤抖,努力扮作一付和悦模样,湛华见状不禁往后倒退几步,钟二的影子连忙挡在他俩中间,扬眉对绛尘怒喝道:“牛鼻子狗胆上了天!
当你爷爷死了吗!
老子不但吃得鬼,饿极了人肉也吞得!”
这影子抬头挺胸气势如虹,比真正的钟二更有冲天豪气,奈何终究是一团幻化出的形状,既没有力气更不识得法术,色厉内荏欺瞒不了多时。
绛尘一眼看透他,拈起一张符朝影子掷去,湛华见状大惊失色,推开影子避过咒符,自己一条臂膀却落进绛尘手里,钟二的影子连忙扯住湛华另一条胳膊,绛尘更不肯松开攥紧的手,他两个拔河一般拉扯着湛华,几乎将那倒霉鬼撕作两半。
绛尘冷眼瞧着影子奋力争夺,又飞快抄起一张符咒朝对方贴去,眼见符纸即要正中影子,湛华狠命推开钟二的影子,腾出双臂环抱住绛尘。
道士在他怀中微微挣扎几下,继而好像睡熟的婴儿一般平静下来,湛华骑虎难下不敢松开手,只得回过头对影子苦笑道:“终究轮到我救你一次,快回去找钟二郎,叫他亲自带我走。”
钟二的影子微微一愣,满面涨红破口大骂:“哪轮到你这废物点心救老子!
老子是个影子啊!
哪里用着你来救!”
他一边嚎一边又要冲将上去,却感觉天昏地暗地动山摇,最后只瞧见湛华垂下眼帘抿嘴说:“对不住,实在没忍住。”
终于头晕眼花再不懂得事。
绛尘将头埋在湛华怀中,仿佛筋疲力尽睡熟了一般,闭上眼睛轻轻喘息,好一会儿未曾有动作。
湛华抬头瞧着钟二的影子渐渐消散在风里,提起的心微微搁下,不知为何却又换上另一层酸苦。
他早已死去几百年,尸骨之上长出一代代野草,如今却拥上一个颤抖的活人,鲜血盛在肉身里奔流不息,魂魄却留恋繁华旧梦,有一部分跟自己一样早已腐烂成灰。
对方忽然反手搂住他,梦呓一般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也已经认出我,咱们都瞧见那个被腰斩的东西,他的血流干了,肠子断开来,如何也寻不着自己另半截身子,每每喊着‘疼啊疼啊!
’,沿着气味爬到我身边,唬得我魂飞魄散胆战心惊,日日夜夜不敢合上眼,恐怕他又从梦中钻出来,真要逼迫着我无处躲藏。
然而如此依然逃无可逃,哪怕回到你身边,他还是长在我心里。”
湛华胸前猛烈震动,绛尘的手臂越发收紧,几乎将他一付枯骨挤压断裂,那声音不断在耳边轻轻回旋,比世上任一种毒蛇都懂得缠绵,他全身战栗怕得无以复加,突然又回想起自己死时的冰冷,孤注一掷猛然推将开对方,连滚带爬直力起身,箭一般又往罗家宅子冲去。
湛华好像是受惊的兔子,并不知道自己要逃向哪里,只想一心一意躲避身后的人。
穿过花园,越过回廊,脚下永远踩着路,不知不觉逃到院中湖岸边。
绛尘紧紧跟在他身后,急促的踏步声越发逼近,湛华仿佛又瞧将那个半截身体的怪物,似乎怀了满心的怜悯,又仿佛欢快至极了,躲在远处低声微笑。
绛尘终于厌烦追逐的把戏,加快步伐撵上湛华,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,朝着自己身前拉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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