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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云知道她们此刻的心情一定很难过,很矛盾,她们有些妒嫉,有些憎恨,可是她们又能恨谁呢?1床吗?不,她们恨命运,她们不屈、却又必须臣服的命运。
冰云坐在床上,忘了换衣服,房间里只剩下她、5床和8床,她望着苍黄陈旧的病房,望着空了的3床和6床,还有8床上躺着的形如骷髅的女人,这个房间里死过多少人?她突然发觉医院的房间充满着一种诡异的气息,它肃静、冷漠、黯淡、伤感,仿佛有许多不舍的灵魂缠绕和留连在这里。
1床回来了,她脸上挂着疲倦但幸福的笑容,丈夫扶着她,母亲跟在身后,冰云向她们身后望去,她想看一眼妹妹,可是没有,妹妹没有回来。
她看看表,3点25分,一个半小时,幸福和不幸那百转千回的河流已就此分界了。
她感到有些累,在床上躺下来,看见1床的丈夫在帮她擦脸擦手,小心而好奇地带着一脸喜悦掀开她的衣服,看她缠着厚厚绷带的胸口,温柔地以近乎耳语的声音和她说话,1床笑了,看他一眼,丈夫突然忘情地趴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,1床顿时满脸飞红,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,丈夫立刻高兴地站起来出去了。
冰云趁屋里没有男士,起来脱掉了病号服,换上了一件浅蓝色的小毛衫,1床大概心情很好,看着她,笑着称赞她穿这件衣服真漂亮。
她低声道谢,有些心不在焉,四点多了,他怎么还没来呢?难道去找人打架了?不,有春生在,应该能劝住他,春生不是说他一定会急着来看她吗。
可是,为什么还没有来呢?她不安地坐在床上,下意识从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里辨别着他来的声音。
可是,没有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,她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。
夕阳西斜,3床和6床回来了,6床和8床的陪护也来了,1床的丈夫在出出进进地不知道在忙什么,其他的人也都在来来回回地走,她的心越来越乱,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,只好用眼睛随着每一次的开门关门向门口张望。
没有。
每一次都不是他。
她终于坐累了也望累了,慢慢躺进被子。
夕阳沉落了,北向的窗子已收掉了最后一缕明光,斜进了一抹浅浅的红。
他不会来了。
一种冰冷的寒意偷偷袭来,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情……奇怪自己在过去的这两个小时怎么一点都没想呢?他不会来看她了,不会了。
她躺在被子里望着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,五天了,她做为一个最近的旁观者阅读着近在眼前的生死,而她在哪里?她望着她们,3床,6床,5床,8床,1床……她们有的在等判决,有的在等死,有的等康复,她在等什么?她忽然感到一种旋转,一种想要打冷战的颤抖——原来这个世界上竟没有一样她可以等的东西,一个可以等的人!
,!
他是不用她等的,四年以来从来不用的。
她有多少回彻夜等他回家,而等来的不过是一枕的寂寞。
他的心不是她的。
四年前,她没有结婚,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。
结婚四年以后,她还是一个人,孤零零的。
这个世界有多少人、多少热闹都与她无关,就像这间屋子里有多少人多少热闹多少生死都与她无关一样。
放眼这个世界,她竟然孤单得如此绝对!
这个意识让她忽然间呆住了,慢慢地从被子里坐起来——原来她比这一屋子的“可怜人”
都可怜!
她们全都真实地存在着,就像有黑证明白的存在一样地存在着。
可是,谁能来证明她的存在?她们全都有东西可以等,那“东西”
就是她们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,如果她们死了,会有人在她们的榻前恸哭,她呢?她死了,会有人为这条生命落泪吗?没有。
除了带她来这个世界的母亲,她竟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一点印痕。
四年来,她一直扮着游戏欺骗自己,其实她已丢失了一切角色:她远离了母亲,丢掉了女儿的角色;她没有孩子,她不是母亲的角色;她没有一个爱她的男人,她不是一个女人的角色;她被她爱的人轻视,她丢失了人的角色。
她活得如此似是而非,这个世界竟然没有一个角色是她的!
她拥着被子,定定地看着一屋子的人,仿佛电闪雷鸣,一刹那间,她觉得,自己的心,变了。
她好像看着那种变化,那么倏然的一翻,然后,她忽然间就否定了生活。
不是否定自己,是否定了她的生活。
她感到头痛欲裂,昨夜的睡意不期找上门来,她慢慢滑进被子,闭上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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